二十四 抛砖引玉
当周翊从第一户人家走出来，这一行人，包括德全在内已经全都笑不出来了。
就连那愤世嫉俗的兵部小吏崔亮也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玩味与随意，平添了一抹沉重。
“走吧，去下一家。”周翊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二两银子一户，以他手上的银钱，约莫着可以发放个五百户人家。可看着崔亮手里厚厚的一本籍册，且上面每一页全密密麻麻写满的蝇头小楷，周翊只觉得自己成了茫茫汪洋中的一叶孤舟。
苦难浩如烟海，而世间的温暖与救赎，仅脚下咫尺寸方。
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渺小与卑微感，这一刻尽皆汹涌而来，格外强烈。
带着这些全然称不上好的情绪，周翊敲开了第二户的大门。
“打搅了，请问尊府可有人在家？”周翊立在门边，不敢贸然走进。同样等待了一会之后一直没有听见回应，想着今日行程匆忙不敢过分耽搁，便只好奋力加大了音量，喊道：“有人在家吗？”
“何人？”一道细弱的女声从房屋内传来，听起来年纪不老，也并非稚嫩童音。
“兵部与北大营的，敢问尊府可是四年前西征未归的钱大壮府上？”崔亮也受了第一户人家的影响，此时态度也格外认真，再开口却不是公事公办式的冷漠严谨。
微弱光线下，周翊看见房屋深处似乎探出了一张人脸，仅一张脸，身子还隐匿在隔间里，乍一看还有些骇人。
“官爷有礼了，因家中只有民妇与婆婆两名女眷，且民妇衣衫破烂，不便见人，婆婆身子不好还在床上歇息，官爷有何事？”
周翊听着那细如蚊蚋的声音，突然在心里有些后悔竟然没有率先考虑到女眷这个因素在里面，不由更加心生惭愧。
“阿嫂可是钱大壮的屋里人？”听这女子的叙述，周翊对她的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测，“敢问家中除了你与钱老夫人，还有钱大壮其余亲眷没有？”
“钱大壮确是我男...亡夫，我们成婚没有多久他就被征去了没能回来，我如今为他守寡，照顾母亲。家中无旁的亲眷了，公公在我过门前没的，我没有怀过孩儿，大壮哥生前也没有兄弟姊妹。”
门边的所有男人都在心里叹了口气，听这女人的声音，年龄绝对不大，最多也就在二十岁上下。而接下来等着她的一生，便只能是无尽的孤苦与贫困，甚至上头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需要照顾送终。
“阿嫂，年下了，北大营中西征主帅顾老将军令其孙儿定北将军，奏请了东宫太子殿下拨下款项，特令我等送来些许银钱，以表对西征阵亡将士家眷的抚恤慰问之情。银两不多，给放在屋门边的簸箕内，待我们走后，阿嫂自便就是，告辞了。”
周翊突然想到以前不知在哪本杂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叫‘寡妇门前是非多’，突然更能理解这名女眷的不容易之处。于是在严寒冬日里，叹出了一口蒸腾热气。
“殿下方才说，是顾小侯爷奏请太子殿下，开东宫私库拨下了抚恤银？”倪有为本就出自北大营，对阵亡将士难免感同身受地怜悯多些，刚走出这一户，原本老成持重的倪有为匆忙追问道。
周翊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又开始信口胡扯道：“银子虽不多，但也是东宫太子殿下仁爱万民的浩荡恩惠，定北将军也刻意将此次北伐的俸禄与天子奖赏尽数贴补了进来。太子殿下与顾小侯爷大仁大义，本殿自愧不如，只是以微末之身帮着跑跑腿罢了。”
在提到某两个特定称谓的时候，周翊还刻意朝上方拱手以示拳拳敬意。
实实在在、从内到外全然一副慎之又慎，怂之又怂的不受宠皇子姿态与做派。
倪有为感叹道：“将军体恤手下人，也好在能在东宫面前说上几句话。只是不知兵部是何缘故，抚恤银一拖再拖，西征大军已归来四载，阵亡将士的抚恤银愣是拖了足足三余年之久，将士们若在天有灵，也怕是寒心呐。”
崔亮听了这话，瞬间便不干了，急忙道：“银子迟迟未曾批下来，与我兵部何干？我兵部又不是银庄钱庄，还能变出银子不成？倪大人若能上御前去，求得圣上玉玺圣旨开国库，那才是真本事。”
“我兵部调度全境，力求攘外安内，可黎民百姓却只承你北大营的情，你当谁是傻子呢？”崔亮年纪不大，看了这些黎民之苦本就心情沉重，偏遇上倪有为指责兵部尸位素餐，那更是忍不住。
“放肆，七殿下面前，岂得无礼。”大内禁卫既不亲近兵部，也和北大营称不上交情，故而张甲只觉得这二人在周翊面前实在是太聒噪了一些，急忙出声喝止。
周翊摸了摸鼻子，看着崔亮和倪有为各自脸色不善地转过头，气愤不已地停止了争吵，以及其变扭的姿态分别向自己告罪，在心里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无事，还有这么多人家要去，抓紧些吧。”
纵使是严寒冬日，此刻天也已经透亮了，确实时光不等人。
离开寡妇家之后一行人走进的下一户人家，境况稍稍好些，至少家中有劳动力，老弱病残的情况也不算多严重。
周翊赶忙对接下银钱的那少年人说：“隔壁姓毛的那户，现如今只剩一位老人家躺在床上，劳烦你抽空去帮他请位大夫回来。银子是现有的，只是抓药、煎药事宜，可能还要大家稍微帮衬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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