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做什么，你想吃就自己拿啊，反正是你买的。”竟然顾长烽自己都不顾忌，周翊也懒得再跟他故作扭捏。
纵然知道顾长烽正紧盯着自己啃咬手上冬梨的动作，周翊却根本懒得管现下自己的仪容举止是否有碍观瞻。
我不在乎在你眼中是否依旧无可媲美。
“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来。”顾长烽看着周翊生动的眉眼，寒冬腊月里终于察觉到了心底里的一丝温度。
冬梨很甜，但咬起来给嘴唇的触感依旧是冰冷的，且很容易就从唇上凉到心底。
周翊在唇舌尝到了甜味的同时，心里却只觉得又酸又冷。
“不必，我有银子。”周翊把藏在身后的钱袋拿出来放在手里，示意给顾长烽看。
“我得了一百两黄金，还有这几年的俸禄，都给你罢。”顾长烽定定地看着周翊，眼底散着难得的柔意。
他看见周翊举着钱袋时候，眼里亮起细碎如星辰的光。耳边又响起了那日璋达殿里，周宴与他说的那番话。
归朝第二天，顾长烽去思定竹海寻找周翊，被大内禁卫阻拦后，毅然来到璋达殿。
“你不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周宴的声音在氤氲着药汁苦味的空气里，顾长烽只觉得茫然。
无措地茫然。
“他怎么了？”
“你离开没多久的时候，大概一个月吧，父皇带着我们一众皇子前往护国寺祈福，离寺回宫之际，父皇突然把一直藏在众人身后的阿翊叫了出来，说‘不如你便留下出家吧’。”
周宴轻飘飘两三句，就在顾长烽面前掀开了他所缺席的，周翊遭受一切磨难满目苍夷的三年过往。
“那时候他才将将十三，当场就吓懵了，跪在父皇面前不住地发抖。”
“后来，护国寺方丈空海大师主动出面，说阿翊尘缘未尽，不宜遁入空门。”周宴一字一句继续说道：“空海大师地位超然，他亲口所说，连父皇都反驳不了。”
“可是回宫之后，父皇突然下旨，让阿翊在思定竹海里自修佛法、为国祈福，无诏不许外出。思定竹海的情况，你自小出入宫闱，相必也是清楚的。他自出生起就和众皇子不同，在竹海思定院长大。”
“他没有母妃，没有宫殿，也没有所有皇子配备的随伺宫人，只有一位乳嬷嬷自他出生起就在竹海里照顾他。”
彼时，夕阳透过禁宫高墙，将最后一道余晖打在顾长烽脸上投出一线橘黄，也照亮了他脸上的一线惊惶。
惊于不知，惶于心痛。
周宴在他全然的静默中，语气平淡，却又似无尽哀婉。
“他的乳嬷嬷你大概也还记得，秀嬷嬷，照顾了他十三年，虽然身份不过一介宫人奴婢，但在阿翊心里，分量大约也抵得过他亲生的母妃。秀嬷嬷得知了父皇的旨意，知道阿翊再不能轻易离开思定院，便也就不能再和一众皇子到尚书房念书学习，所有前程也尽毁了。心有不甘，便私闯内宫，拼死闯到父皇面前，求见圣颜。”
“父皇接见了这个宫婢，也不知道秀嬷嬷和父皇说了什么。只知道父皇龙颜大怒，直接让御林军对秀嬷嬷用刑，将人打了个半死，直接扔回了思定竹海。”
“以阿翊的性子，他自然是不服的，惊恐悲惧夹杂之下，直接冲撞到了父皇的寝宫。那时情况实在危急，我生怕他再次触怒父皇招致大祸，却也自知分量不够，便去请...呵，确切来说应该是哄骗了稚子心性的五哥周熙，跟我一起来到了父皇和阿翊的面前，好见机给他求情。”
顾长烽在周宴时隔三年后云淡风轻地转述中，窥见了当时是一副如何波澜壮阔的十万火急、兵临城下与大厦将倾。
“我和五哥进去的时候，阿翊正跪在父皇面前，身边的地上却摔着父皇寝殿内常年挂着的开国先祖所佩天子剑。我亲耳听见父皇说‘你要么给朕滚去竹林里自生自灭，要么直接了断在朕面前，朕没你这个儿子’...”
听及此，顾长烽脸上一贯的冷漠淡然尽数坍塌，现出了明显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我今日所言觉无半句虚假，这一段，太子都不知道，知情的只有在场的五哥和我。”周宴又咳了好一阵，才继续说出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阿翊泪流满脸，仿佛万念俱灰，怔怔地就要去捡起地上的剑，似乎是真打算自刎于当下。五哥突然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去抱父皇的双腿，说自己害怕那把剑，让父皇命人赶紧拿开。我也急忙跪下磕头，求父皇饶过阿翊。”
那一天，周宴额头上的鲜血染红了景兴帝周方沛身前的那一方地砖。
“后来，我想办法让阿翊先退出了父皇的寝宫，我对他说先回去照看秀嬷嬷要紧，别的都可以日后再筹谋化解。秀嬷嬷受了杖刑之后奄奄一息，高烧不退。我为了稳住阿翊让他不要一心求死，让人从我宫里匀出了我往日里调理身子治咳疾的药拿给他，让他回去熬给秀嬷嬷吃。”
“自然是没用的，秀嬷嬷熬不过两天，便去了。”周宴的叹息掩盖在了咳嗽中，却仍旧坚持说道：“这还不算完...”
“内务府要把秀嬷嬷的尸身扔去乱葬岗，阿翊不让却寡不敌众。那天夜里，天似乎也是很冷的，还下着雨，他来到我这璋达殿外。因是违反圣令偷跑出竹海的，他怕坏事不敢声张，一直藏在我宫门外巷道内的一处角落里，怀里抱着刚两三个月大的泰来，就是你送他的那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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