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烽红了眼眶，眼前大概浮现出了当年深夜里，怀抱着泰来瑟缩在璋达殿宫门口，苦苦等候，于寒风大雨中瑟瑟发抖却不敢离开的周翊。
他能想象出周翊当时的狼狈，以及他所有的孱弱与无助。
以及痛苦。
“天亮时分，我宫内的宫人去开殿门，才发现了全身被大雨淋湿、惨况异常的周翊。原来，他来找我，只是想向我借些钱财，去打赏内务府处理秀嬷嬷尸身的奴才。他想出些财宝贿赂宫人，给秀嬷嬷找块风水好的地方，好好把人安葬了。可能，还动了日后能出宫去拜祭的念头。”
“我给了周翊一小匣子珠宝，却听见内务府过路的太监谈论说。他们已经在前一天夜里，趁着周翊逃出到我宫门口的时候，把桂嬷嬷的遗躯处理掉了...”
“顾长烽...咳咳...”周宴突然喊了句顾长烽的名字，用剧烈咳嗽过后嘶哑的说道：“我..至今...我至今还记得那日，天将亮未亮，未曾停歇的大雨中，周翊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沿着宫内巷道朝远处走去的身影，那时的雨声，都没有盖过他的哭声。而那年，他才不过十三岁。”
听到这里，顾长烽已然觉得内心的痛楚游走于自己的四肢百骸，沸腾翻涌，却遍寻不到发泄口。只能任凭眼眶越来越红，同时被心痛挟持攥紧了拳头。
“我去竹海里看他，半个月去一次，起初的那半年里，他都没有给我开过门。母后，我说的是嫡母中宫廖皇后，自她仙去之后，阿翊的待遇本就一落千丈。父皇又下了谕旨让阿翊自生自灭，我真的不知道，他在那段时间里是怎么活下来的。可能靠着秀嬷嬷在的时候存的一些口粮，也可能...”
也可能根本没了求生、继续存活下去的念头。
周宴没有告诉顾长烽的是，每隔半月，他可以去竹海看周翊一次。还是当年，同样未满十四的他，拖着病弱的身躯去东宫跪了一整天，才求得太子周慎开口亲许的特权。
“后来，他开了门，也从此变了一个人。”
周宴最后说道：“他原本最不羁、跳脱的性子，自那以后，却只是日复一日地在竹海里抄经，偶尔大半年得了旨意出来一次，也心如止水，见太子就跪，对父皇则是能避则避。竭尽所能地降低存在感，小心翼翼地恪守着自己为国祈福的本分，战战兢兢地活着。”
顾长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理解了周翊在他归来后全然的面目全非。
而他本人，亦为此痛彻心扉。
我真的不知道，你竟吃了这么多苦。
那一日在璋达殿与周宴交谈过后，顾长烽没有客套致礼告辞，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地朝着殿外缓缓走去。却在走出内殿大门之际，依稀间，耳边传来了周宴竭力加大音量却听起来依旧孱弱的声音。
“他捱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放弃，你可知是何缘故？因为，他曾答应，要等一个人回来。”
数日前的回忆尽数翻过，此时此刻，顾长烽站在周翊面前，落日余烬再次打在他的侧脸上，瞬间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所有再藏不住的怜惜与爱意。
尤其当他在看见周翊摇摇头，拒绝他要赠予黄金和俸银的同时，终于，顾长烽再也忍不住。
落日熔金之时，橙黄时光无尽绵长间，顾长烽走上前，轻轻将周翊收进了自己怀中。
以百般珍护自己稀世珍宝之态，毅然且卑微。
“别怕，我回来了。今后，我会护着你的。”
周翊愕然抬头，反应过来后似乎要推拒反抗，却在下一瞬僵直了整个身躯。
他感受到了嘴唇上粗粝却柔软的触感，同时，手上咬了两口的冬梨滚落在地，短暂沿着不平的地面前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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