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终于相见
三天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顾长烽而言却是十成十的煎熬。
似乎过往边境三年的惦念与牵挂都不及这三天来得难以忍受，尤其当他从璋达殿里听来了过往三年里周翊所遭受的一切。
那日从宫里出来，回到忠勇侯府，顾长烽按照家将的指点来到后院祠堂的位置，撩起长袍跪在了祖父的面前。他祖父的身后，是一整排乌黑森严的灵位，坐落在供桌之后，于无形无声中带出压迫感无数。
“这点功绩，确实是不够看的，难得的是你倒也没有半分自满、骄矜之态，稍许有些顾家风骨。”顾老早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看着这个跪在自己眼前的孙儿，突然有种老怀甚慰之感，“此次归朝，陛下和太子可有提起赐婚之事？”
顾长烽跪在原地，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时间点滴向前，尚算年轻的将领跪在堂下，仿佛直面所有先烈的英魂，在无尽的压迫中扪心自问。
“我已有了自己属意之人。”一字一句，纵然说不上多么掷地有声，但也全然不似漫不经心。说出了心事之后，顾长烽突然有了一种释然感，哪怕更多的依旧是遥遥无期与如隔天壤。
而后，他在祖父突然蹙起眉正准备对此疾言厉色之时，再次开口说道：“三年前离京之时，便是如此。纵然此刻不能提亲、迎娶，然...我心匪石。”
顾长烽想起了那一年的隆冬大雪与梅花冷香，也想起了那个白衣胜雪身影。
原以为千万万语，也不过是这样一幅画面。可时间的涟漪扩散开去，那三年塞外风雪都未曾吹淡模糊的那些执念，竟然全然抵不过回来之后仓惶见面之下，再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物是人非。
他以为自己记得周翊，分毫毕现地一清二楚。
从周宴口中听来自己走后三年里周翊遭受的一切，他竟难得地开始质疑自己。质疑这三年里，他缺失与错过的时光，是否带来了什么他始料未及的改弦与更张。
但那些情愫依旧还在，从未改变，一如他对周翊的心心念念。
顾老将军对自己孙子历来的性格与品行再了解不过，故而对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似乎很难想象，究竟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让顾长烽这么泥足深陷，甚至到了非君不娶的地步。
顾家从来没有纳妾、收通房的先例，未婚之身便战死沙场的也有那么几位，但顾老将军还不是不能明白顾长烽的心思与境遇。
“任她是哪家贵媛姝女，老夫倚老卖老亲自上门去，总能卖出几分老脸成全你多年夙愿，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刚夸奖你两句，就如此不成器，简直罔为我顾家子孙。”
顾长烽只是摇了摇头，将祖父藏在疾言厉色下的关爱与纵容拒之千里。
没有用的，都没有用的。
功绩与门第，具是惘然。
顾老将军一声嗤笑，心里却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士族高门都不是的话，那便只剩下...
以顾家的门庭，尚公主也不是尚不得，终究不是上上之选，但若是能成全一桩姻缘，倒是可以暂时将所谓的政治忌讳抛在一边。
顾家娶妻，从来求的就便不是什么富贵权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真心实意，才是真正的难得。
“你自小时便承蒙圣恩自由出入宫闱。”顾老将军在提到某个特定词汇时拱了拱手以示敬重，“我想起了今下膝下似乎有位三公主，年方二八，朝中具言天姿国色...”
三公主周宓，素来倚仗丽贵妃，自是二皇子周坤一派，若是顾长烽心心念念的是这位天家贵女，倒是真的有些不好办了。
顾家的庭训与家规从来只有‘忠君’二字，龙椅上一位帝君，东宫一位储君。
且不论本朝东宫之位早已尘埃落定，即便是储君人选依旧待定，顾家也绝不会参与到皇子争权夺嫡的斗争中。
忠君爱国，自立己身，足矣。
并不需要什么锦上添花的从龙之功。
“若是你能自己过了太子殿下那一关，倒也不算是痴心妄想...”顾老将军自然对顾长烽曾经是太子伴读一事心知肚明，也对这表兄弟二人之间的所有情感、利益牵扯了如指掌。
而顾长烽却不带一丝感情与温度地开口：“不是，不是她。”
而后在顾老将军的猝不及防之中，顾长烽额头触地磕了个头。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抬起头，以跪立姿势下海拔落差的劣势，与这位名满天下的一国主帅坦然对视。
初生牛犊坦然面向垂垂老矣的猛虎，坚定却淡然地说道：“孙儿别无所求，只愿婚事能自己做主。”
“你...”
一句‘竖子敢尔’梗在顾老将军的心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顾家虽被世人敬为武尊名门，却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式在婚姻上泥古不化的长辈姿态。
“你既心有所属，又不肯言明。莫不是罔顾人伦，看上了哪家有妇之夫不成？再难以启齿的，便是烟花女子？若真是这样，你也不必再枉费口舌，纵使你磕死在这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可能答应。”
顾长烽低下了头，“都不是。”
他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自己的心事。总不可能说：他和我一样，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位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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