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质子危机
人到齐且按序入座之后，迎军宴正式开席。宫人鱼贯而入，在每一张案桌上摆上了琳琅满目的云盘珍馐。
“今日大军凯旋，恰逢天降瑞雪，实乃上苍庇佑我大夏之祥瑞之兆。岁末寒冬，唯愿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儿臣敬父皇一杯。”
景兴帝上了年纪之后便在政务上愈发松散了，虽然还没昏聩到开始求仙问药的程度，但也确实拿出了‘诸事能往太子身上压便全压过去’的行事准则，包括这迎军宴的首轮祝酒词。
景兴帝对这自小便被当成江山继承人培养的嫡子向来满意，一口饮尽了杯中酒，身后的刘恭见缝插针地给他续上。
周翊身畔的庆喜也躬身给他倒酒，被周翊摆手拒绝了。奉旨修佛的人不能喝酒，否则便是嫌自己命长。
景兴帝依旧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上，等到第一轮的歌舞都已经表演完了之后，才想起在场还有一位突如其来的异族王子，需要他出面接洽、安置。
第二轮的娱乐项目还没来得及上，景兴帝便把下一轮的表演暂时押后，而后侧头看向坐在一侧上宾位置的博勒济。
“王子不远万里来我大夏都城，不知有何指教啊？”坐在周翊对面的俱是达官显贵，第一行第四位，是大夏朝的丞相谢沐和。谢相年纪和景兴帝年纪不相上下，在上一代皇子争斗的权柄交替中，因为站队时的高瞻远瞩选了彼时还是普通亲王的景兴帝，仗着从龙之功当上了一朝丞相。
也没有遭遇‘飞鸟尽良弓藏’的帝王厚黑心机，一直稳坐丞相之位，知道自己这辈子的权柄势力、高官厚禄已然和景兴帝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便也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地操持着这不上不下的大夏朝堂，为越老越不爱管事的景兴帝鞠躬尽瘁。
原本正儿八经的迎军宴，因为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异族王子，吸引去了众人的目光，瞬间有了喧宾夺主之嫌。
景兴帝必然是一早就知道来了这么个人，和这博勒济真实身份的。
但他也搞不懂这人是来干嘛的。
若说是来和谈的，也没见带来一应鞑靼文官，与尤为重要的和谈书。若说是来认降朝贡，那更是没有可能。
毕竟赵逖与顾长烽至始至终都只是北上驱贼，将鞑靼人赶出大夏边境，并力保边疆安宁，使两族交界处的大夏子民免受匪寇掠夺之苦。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地攻城略地，两国交战。
四年前，鞑靼的老汗王莫名去世，膝下的一众儿子基本都身负一半来自草原各部族的血统，比如瓦剌与女真，这些母族势力也就成了老汗王一众儿子的各自靠山。
后来，各王子背后的民族势力相互博弈，最终在三年前的初春，新一任鞑靼汗王上位，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尤其在素来有茹毛饮血之称的草原凶猛部族联盟中，自然是什么都干不了。
所以那十岁的孩子不过是个傀儡，鞑靼王室的大权，全集中在了那孩子的亲生母亲苏米尔哈屯的手里，哈屯在鞑靼语中，就是皇后的意思。
周翊无论是小时候和众皇子一起在上书房念书之时，接受来自太傅与太师的言传身教与耳濡目染。亦或是后来被剥夺了一切权益，被扔进有许多藏书的思定院，自学自思。终究还是对常年雄踞北方，如豺狼虎豹般对大夏沃土虎视眈眈的异族，有些许了解的。
所以，三年前顾长烽北上之时，他才会日夜不安，辗转难眠。
“陛下，博勒济仰慕大夏汉族文化已久，且自小对中土佛教信仰以及相关文化神往不已。此番奉我族汗王之命，前来大夏旅居受教。”
这异族王子博勒济话音刚落，满室一片哗然。
博勒济王子的汉话说得极好，显然是在鞑靼就有专人教导的。
其实这博勒济，在老汗王在世的时候也是极其受宠的儿子，只可惜鞑靼族从来没有立太子一说，于是便在父汗溘然长逝之后，被小弟弟与小弟弟的亲生母亲占尽了先机。
而室内所有大夏朝臣都一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博勒济的‘旅居’，放在朝政外交上，无异于‘交质’。
交换质子。
鞑靼和大夏互换质子的习俗从前几代就有，并非建朝以来第一例。甚至包括景兴帝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就曾前往异族成为质子，为期十年。
质子其实极其难选，譬如身份便要不高不低。太高，总不能把皇帝或皇后的心头肉送去异族他乡，深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尴尬凶险处境。
更不可能直接把作为‘国本’的太子直接送过去，那也就太蠢了。
但也没法像和亲一般，选一个宗室女封为公主便可遣嫁过去。一朝质子，必须得是实打实的皇子，皇帝亲生的那种。
可质子这玩意，说好听些，是双方短暂递**约的人肉凭证，说得不好听，就是前往土匪窝抵押的肉票。
两军开战，尚且有不斩来使的规矩。可若互相交换了质子的两国，一但正式交锋，恐怕最先命丧刀下的，便是这身处异国他乡的质子。
两国烽火一起，毫无疑问，质子的头颅会和战书同时送到敌方朝廷的手中，率先起到震慑作用。
故而‘质子’这种高危职业，从没有哪位皇子心甘情愿主动请旨。都是被皇帝也就是自己的父亲选中，才在母妃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远走他乡，开始过着一日日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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