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积雪来不及化，被一股顺流而下的冷空气直接冻成了冰。路上各处湿滑不堪，人们恨不得把雪地胎扒拉下来做成鞋底儿穿在自己脚上。秦定每天早晨从教职工宿舍走到食堂的路上都会看到学校里的环卫大叔穿着防滑雨靴勤勤恳恳地扫除路面上的薄冰，就是生怕有学生会摔倒。
秦定向来很注重搭配的和谐，但雪后的天气实在反人类，饶是他再想保持风度，也还是惜命得把皮鞋换成了跑鞋。
高三数学的期末卷子是数学组的特级教师出的，秦定一届新新园丁轮不到这种大活。他做班主任就够忙活的了，也根本不想揽这种活，轮不到他他还有点窃喜。那天他在电脑上往宇环的独立内网系统里誊写对学生的综合评价，正想着法儿地变换遣词造句，齐雁冷不丁站到了他身后。
“秦老师，你先停一停，有事儿和你说。”
秦定循声转了过去，坐在位置上仰头一看是齐雁，刚准备起身，却被齐雁按了一下肩膀。
“不用站起来了，你坐着听。”齐雁说，“你上次问我成家和周菁同学的事，具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这次呢，是成风的父亲提出来要当面对你道歉。”
秦定略觉头大，忙不迭拒绝：“不用了，学生家长对我道歉这不太合适吧。周菁那边都处理好就行了，我又不碍事。”
“是这么个理。只是，成家也是想到了你不会答应，所以直接找到了我，让我务必劝你答应。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希望你别推辞了，就卖成家面子吧。不然我这边也不好交代，说不定人家还要找去校长那里。”齐雁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定一时失语。他想避嫌还成了他不给成家面子了？做人好难。
但既然齐雁都这么说了，他这个新新园丁没有立场再度拒绝，只好听着齐雁说的时间地点，把这桩事当成是职场应酬应承了下来。偏偏还就选在期末最忙的时候，果然上头的老爷们体察不了一线职工的情况，秦定痛定思痛，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局限所在。
好在成家想道歉的心像是真的。
秦定在约定好的时间去赴约，头一回见到了成风的父亲。那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秦定估摸着他最多也就四十岁后半，身高优越、人也很挺拔，西装笔挺的模样甚至令秦定恍惚间觉得自己穿越到了二十年多年后，提前看到了成风四十岁的样子。
成父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着助理、保镖等杂七杂八的人，姿态放得很平。他说想道歉，也真的就是来道歉的。坐定后直奔主题，向秦定低下头，说了一整套语气诚恳、恰如其分的道歉词。最后还捎带提到了成风。虽然成父没头于事业，对成风也疏于管教，但他对年轻老师的态度却很朴素，没有质疑秦定那么年轻是否能胜任高三的班主任，也没有怀疑秦定处理危机的能力。
秦定见到成父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成父道歉后匆匆离开了，走的时候秦定看到外头有黑色轿车接走了他。
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秦定想着，成风那个小子举手投足里要和所有人平起平坐的气息，大概是因为他生在这样显赫的家庭里吧。那他没有长成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熊少年已经算是很有修养了。
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秦定不自觉地牵动了嘴角。正准备起身，有个人径直走到他对面又坐下了，他拿余光看到了来人的限量款AJ，刚牵起来的嘴角**了一下。
脑子里那位有修养的少年人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淡然地看着他。
秦定扶额：“你怎么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酒吧里也是，医院里也是，这会儿也是，成风出现得总是出其不意，让他隐隐觉得脑仁疼。
“我爸约你，我当然要留心。”成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万一他情场失意想换个男的试试怎么办。”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爸的。成风收回刚才觉得成风有修养的那条想法，在脑子里拿加粗的黑色马克笔把这句话给涂掉了。
“那你坐会儿吧，我得回学校了。你坐开心了自己回家。”秦定撂下话，作势要起身。
成风没急着拦他，只是开口说：“秦定，我的狗离家出走了。”
成风这话说得有几分落寞。秦定竟然一点儿都没怀疑。印象中成风时常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笃定和有些疏离的生人勿进气息，落寞，这个词儿和素日里的成风还真不怎么搭调。
秦定已经懒得去纠正成风不叫他老师这件事了，硬是去扭一只梗成麻花的瓜并没什么意思，他更在意成风说的话：“离开出走？狗那么忠心的动物也会离家出走吗？”
“网上那些二哈随随便便就跟着路人回家的视频你没见过么。”成风不无认真地说。
“你养的不是灵缇么，又不是二哈。”秦定矫正道，“灵缇那么聪明为什么离家出走。是不是你遛狗不牵绳，不小心跑没了？”
秦定的话画面感太强烈，成风语塞了片刻，以沉默代替默认。事实情况根本不是他没牵绳，他那天刚刚给他的小狗戴上定制的项圈，可狗就是要走，他别无办法。
“你陪陪我。”成风说着，脸上却没有那些从容与浅笑。他更像是一个玩具被弄丢的大男孩，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找个人撒娇一通直到坏情绪全部长翅膀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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