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风雨欲来
三日时光实在不长，锱铢必较地细数丈量，对周翊而言，也是不过从腊月二十六的晨曦起，到腊月二十八的落日时分。
这就是他的三天，他尚只十六年的人生中，平平无奇却又似乎有些不同的三天。
夙兴夜寐这种词，周翊是从来不敢用在自己身上的，事实上是任何表夸奖带赞扬的词汇，遑论自居，连接受他都心有戚戚然。
但这三天以来，他确实是少有停下来的时候。但他不敢说累，对谁也不敢说。
顾长烽依旧每日都来护国寺思维院报道，看起来似乎比北大营的点卯还要上心。
可那又如何，终究是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间或来早了，要见的人并不在，周翊还没有从贫民区回来。亦或许干脆来得已经实在太晚，别说更深露重，地上的雪都铺了厚厚一层。周翊这个尴尴尬尬的皇子也实在没有什么必须在寒冬腊月里再从被窝里起来，就只为了让他看上一眼的必要。
这三天里，顾长烽不痛不痒的探望远算不上是大事，真正的大事是另一桩。
狗尾胡同和芦花巷那一带贫民区在陆续接收到来自‘朝廷官府’的慰问过后，不知为何，所有阵亡将士家眷竟竟然自发地到午门前，亦或许是皇陵前设立的周氏天家宗庙祠堂前磕头谢恩。
所有孤儿寡母的眼泪与感激，全浸透笼罩在了一位‘大恩公’的身上，那便是大夏储君，东宫太子周慎。
文人墨客向来是即便从政无望、报国无门，依旧凭借那三寸不烂之舌，或破旧书案上那狼毫早已稀疏甚至分叉的那杆笔，你来我往地风骚辛辣、喋喋不休着。口耳相传之下，三人能否成虎犹未可知，众口铄金倒实属不难。从风声满市到震惊朝野，三日，绰绰有余了。
“东宫太子周慎，天潢贵胄、体恤万民，开东宫私库用自己的太子俸禄，抚慰照料四年前西征将士的家眷。”
消息散在寒风中瞬间扩散开去，瞬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蒸腾在各个酒肆茶坊的座椅过道间，也曲曲折折地藏匿在最近自诩文学大家的那些酸腐书生的所有挥毫泼墨中。
一时风头无两。
大夏朝景兴二十四年的隆冬岁末，周方沛要早起出面的最后一次的朝会便是今日，腊月二十八。
寅时左右就已经等候在午门外的朝臣们，心中所想大约都是这么一件事。黎民百姓尚且知晓东宫太子的义举贤名，而身处高位的诸位大臣又怎会全然无所闻呢。
周慎出生时便是王府世子，随着周方沛即位大统便顺理成章入主东宫，大局早已注定。但凡他不脑子犯抽，不做出弑父诛君这种荒谬至极的罪过，稍稍有点耐心等着他的皇帝老子寿终正寝，那这天下迟早是要被他收入囊中的。
而这么多年以来，景兴帝于政事上的确一直多有惫怠，随着政务被一道逐渐下移到太子身上的，还有权柄。
偏巧还赶上他老子景兴帝周方沛子息不丰，一众皇子中，能在年岁阅历上和周慎相较的，仅剩成王周坤一人。可终究不是嫡出，嫡庶尊卑有别，身份上始终差了一层。
更惨的是，自从和太子、成王年纪相近的四皇子早夭过后，后宫再没有能在皇子名号上占一个位数的皇子出生。公主倒是有那么两位，二公主周姝与三公主周宓，但在位数计量上并不和皇子算在一起。
直到若干年后，五皇子周熙落地长大。只可惜，且不说这五皇子在年龄上已和太子与成王相去甚远，甚至天不垂怜还在幼时烧坏了脑子。六皇子周晏是个病痨鬼，七皇子周翊是个不受宠到没存在感的边缘人，俱不成气候。余下的便只剩些刚满十五或尚不懂事的懵懂小儿，更是无从计量。
这种局势下，朝臣们也就无所谓站队不站队、从龙不从龙之说了，把周慎当成板上钉钉的下一任万民之主就行。
这种认知之下，众大臣们自然是把待会在朝会上要说的话，一早在心里打好了几遍腹稿。只差把上奏的表情与语气再推演几遍，力求煽情且逼真。
而临到了发挥的紧要关头，这种歌功颂德与溜须拍马，即便有些大臣上朝之前就已经在家里排练了数遍，但显然又遇到了一个新的难题，那就是高估了自己的速度。
年底岁末，本就没什么政事可以议论。大过年的，除了个别报祥瑞找点存在感地拍拍小马屁，谁也不会不长眼色地在这个时候汇报些十万火急的军情与灾祸。事实上是也想要也没有，放眼整个大夏，四处都只是个不温不火。到了今日，就连祥瑞也报完了，于是唯一值得在朝堂上说一嘴，并且值得大说特说的，就只剩下太子殿下在民间有壮举这件事了。
公卿一列的大驸马仗着年轻手脚麻利，抓着最有利时机一马当先就博了个头彩。高声唱道：“陛下，臣有本奏。”
大驸马陈敖，正是景兴皇后廖氏膝下嫡出的大公主周绾的丈夫，周绾大公主又是太子周慎的亲姐姐，陈敖作为储君的嫡亲姐夫，这种歌功颂德的美差自然是揽得比谁都积极。
别的四品之上的王公大臣自知抢不过大驸马，失了讨好储君的头功，倒也没有丧气灰心，只想着到时候跟在驸马身后高喊几句‘复议’，力求将此次的歌功颂德歌到尽善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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