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以退为进
车队再次启动，等到终于到了护国寺才再次停下。
御林军已经提前来清场，列队两旁。护国寺内一众大师，以经常出入禁城宫闱的了慈为首，正立于护国寺大殿前分级的台阶上。
放眼望去，那插满供香的大炉鼎烟雾缭绕着，倒是颇有几分佛门重地法相庄严的样子。
顾长烽带着一众铠甲男儿，停在长阶下方，不肯再往前一步。
周翊知道他心里的顾忌，战场上下来的人，身上的杀伐气太重，和这种烟熏雾绕的佛门清净地确实有些冲撞。
“贵客到访，未曾远迎。”了慈倒是十年如一日的气定神闲、四大皆空。
周翊欠身行礼，“叨扰大师。”
了慈喊了一声佛号，便带领僧众让出了身边通往大殿的道路。周翊安静走了几步，回头，隔着供香烟雾看了下面依旧身穿铠甲的顾长烽一眼。
从此之后，你我之间，便不只隔了宫墙。
如今，还多加了一道佛门。
顾长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和周翊的目光对视。
而周翊却在下一秒移开了目光，示意紧跟在身后的庆喜和德全留在殿外，自己只身跨过有半个小腿高的主殿门槛，来到真真正正供着法相庄严佛祖金身的大殿之上。
金身座下，蒲团上，护国寺方丈空海大师正在闭目诵经。
周翊来到空海大师的面前，撩起锦衣长袍，跪在了空海大师正面对的蒲团上。而眼前的头顶上方，佛祖金身拈花一笑，映衬着整个大殿宏伟而空荡。
“三年未见，殿下别来无恙。”不知什么时候，空海大师突然睁开了眼，声音中全是四大皆空式的慈悲为怀与波澜不惊。
“三年前，谢大师...解难...救命之恩。”周翊回想起了上一次见到这位得道高僧的场景，心里感慨千万。
“世间万物各有缘法。”空海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昔年所言具是实话。殿下红尘未尽，尘缘未了，确不宜入我空门。”
三年之前，景兴帝周方沛不知突然犯了哪门子病，抽了哪门子疯，带着一众皇子来到护国寺进香祈福，然后在祈福到末尾要打道回宫的时候，突然把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周翊叫到面前，说：“不如你便留下出家吧。”
那时候顾长烽刚刚离京，周翊本就在嫡母廖皇后去世后，待遇一落千丈，突然便被勒令出家。那时心里的惊惧与苦痛，可想而知。
而彼时的空海大师，却只是不紧不慢地看了方寸大乱的周翊一眼之后，再与天下之主周方沛坦然相对，三言两句间，便改了周翊的命数，渡他过了这一‘劫难’。
周翊回过神来，想到了自己此行的责任与目的，继续低头谦声道：“此番奉旨前来修习，顺道接待远方来客，叨扰方丈与一众大师，小七深感不安。”
空海大师不知何时再次闭上了眼，许久没有答话，周翊耐心跪坐在原地，也丝毫没有催促。
半晌之后，他才再次听到空海大师的声音。“殿下福泽深厚，万不可妄自菲薄。老衲记得殿下生辰将近，佛门内虽四大皆空，然殿下既与我佛有缘，老衲便赠殿下二字作表，以全殿下成人之礼。”
周翊在没有日月年岁的竹海里捱了太久，早已经忘了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甚至不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大。但心里明白，能得到空海大师于佛祖金身座前亲赐表字，不仅是十分难得的机缘，更是连周方沛都不敢反驳、取缔的实惠。
于是，连忙双手合十，躬身道：“请方丈赐字。”
“无染。”空海大师浑厚慈悲的音色回荡在空旷的佛殿内，回声作响。“愿殿下恪守本心，不染世间俗恶。得大道，成真我。去吧。”
周翊仍在震惊中，却听见大师最后的收尾，让他离开大殿，到自己该到的地方去。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无染受教，告辞。”周翊以世俗晚辈之礼，站立起身，双手交叠举过头顶，长掬到地，然后走出殿外。
门边自有小沙弥等在外头，把周翊往护国寺后山的院落里引去。
“殿下的住所是‘思维院’，殿下的行李和随从已经先行过去了，小僧现在带殿下过去。”
周翊对自己的住所居然是‘思维院’而感到相当震惊。
这事，要从护国寺的来由说起。
大夏开国太祖，武帝，农民起义的头子。曾经在起义造反的过程中受伤，而后被彼时还只是一个乡间野寺，连个正经匾额大名都没有的‘前护国寺’收留了下来，而乡间小寺庙的主持，更是亲自给太祖治了伤，并将其藏在僧房里，再灵活机巧地打发了前来搜捕的前朝官军。
而后的故事自然不用多说，太祖得了天下，改朝换代为‘大夏’，乡间野寺也就一跃成了护国寺。
不单佛教成了大夏最受礼遇与尊重的宗教，且这朝廷拨重金修建，更兼每一任帝王都礼遇有加的护国寺，更是分量十足地举足轻重。
太祖之后，大夏几任帝王更替，护国寺在时间洪流间屹立不倒，且于某年，新选取了京郊依山傍水的明秀之地，搬迁过程中更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
几代累积下来的底蕴与富丽程度，便成了现下肉眼可见的这般。而护国寺内，也始终按照最初乡野小寺院里，昔年太祖托庇过的僧房院落，依样画葫芦，保留了一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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