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两不相欠
顾长烽翻身下马，与此同时，周翊乘坐的皇子轿撵在德政门前被放下。
一直随行的刘松上前躬身作手扶姿态，这是太子周慎才有的待遇。周翊正准备把手伸出去的时候，顾长烽走了过来，瞬间就把刘松挤出了几步开外。
“末将奉旨，送殿下出宫。”顾长烽顶替了刘松的位置，伸出了穿着铠甲的手臂，却并没有躬身弯腰。
周翊皱起了眉，不知道顾长烽这是在抽哪门子风。却也只能按着对方既定的步伐，从停放在地上的轿撵上站起身，然后伸出手扶上了那冰冷的铠甲，跨步出来，向着御林军中央的华丽车马走去。
万物萧条的冬季，周翊手下一片冰凉，心却跳乱了节奏。
“殿下，将军，请留步。”刘松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给打乱了一切原本规划，但该安排和交代的事情一件都不能落下，只能见招拆招地见缝插针。
周翊以扶着顾长烽手臂的姿势，两人一起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静待下文。
“七殿下，按例您可以带两名内侍去护国寺伺候，六殿下到东宫请了旨，刻意拨了璋达殿的庆喜跟随您左右，您看这剩下的一人，是否由东宫给您着情指派一位？”
刘松话音刚落地，周翊就看见几天前陪自己前往城外迎军的庆喜躬身上前来，跪在了自己的面前，身后还背着个包袱，显然是做好了追随自己一起离宫的打算。
“愿效殿下鞍前马后。”
周翊低着头苦笑了一下，鞍前马后倒是夸张了，又不是上战场。这一去，青灯古佛、粗茶淡饭倒是真的。他对庆喜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稳妥、可靠’的层面上，有这么个人陪自己去护国寺，自然是雪中送炭，何况这背后还蕴藏着六哥周宴的拳拳心意。
点了点头，默认了庆喜跟随在身后。周翊抬头望向远方高耸栉比的宫殿楼台，似乎在目光所不能及之处，有一具孱弱病态的身躯正站在高处，倚着雕梁画栋，静静地目送着自己离去。
周宴，六哥...多多保重。
“殿下，这剩下的一名内侍人选....”刘松追问道。
周翊侧了侧头，突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他在心里想，要是自己对着刘松说‘我观公公你于佛有缘，要不跟就由你着我一起去护国寺修行好了’，那将会是一副怎样顶有趣的场面。
当然，他不会真这么肆意妄为地一开口就讨要东宫太监总领。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舍得，他也不想招惹这种久居高位，盛气凌人已久的阉人跟在身边伺候自己。
周翊的左手依旧扶在顾长烽的手臂上，冰冷的铠甲将冬季原有的低温从指间一路传递到心里，冰冻成一片。
略微思索过后，周翊淡然开口：“前几天都是小德子公公在身边伺候，如果不妨碍，就让他继续跟着吧。”
小德子一大早就跟随着东宫过来护送的仪仗队伍离开了思定竹海，此刻就在内侍行列的最后，听到突然被点到名，急忙迈着圆润粗壮的小短腿跑上前来，跪在了周翊的面前。
“你可愿跟随我离宫去护国寺？礼佛最讲究诚心，你遂着本心，直说就好，千万不可勉强。”周翊温声开口，像是在哄一个受不得惊吓的孩子。
小德子进宫十年，便当了十年的末等内侍。平日里也没被人当人对待过，也就是最近跟着这处境尴尬的七皇子，觉得自己当了回人。纵然不知道护国寺是个怎样的未知之地，但想着留在宫里也十之**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的，再顾念着周翊对他的那些好，二话不说就磕头答应了下来。
“愿意的，奴才...愿意的，绝不是勉强。”小德子奋力地磕着头，不多时，额上便一片通红。
周翊点了点头，连忙挥手让他起身跟在后头。然后依旧扶着那依旧冰冷的铠甲，向宫门旁那华美大气的马车走去。
没走出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回过头。对着身后停留在原地，没有再跟随上前的刘松说道：“有件事，少不得要通过公公，请一请太子殿下的示下。”
周翊出宫的阵仗很大，定北将军带着成群的御林军就在眼前，刘松也少不得客客气气地躬着身，恭敬万分道：“您尽管吩咐。”
“此番离宫修行，更身兼接待远方贵客的重任。小七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失身份，想来皇兄一切都早已安排妥当，再没有不周到的地方。唯一要交代的，就是随我而去的这两名内侍。佛寺清苦，这两人的份例月银，不仅要和宫中同时发放，还需酌情添加以示嘉奖。这小德子，自此改名叫‘德全’，升为中等内侍，和庆喜同级，待遇一致。”
周翊料想这点子可有可无的芝麻绿豆，刘松必然会当场应承下来。
他就是要当下表明态度：我在宫里的时候过得潦倒不堪，百般困苦，人在檐下我认了。但是我如今奉旨在外修行，你要再克扣我的份例我也无话可说，但无论如何，跟着我一起走的奴才不能再被苛待。你们不怕让外族王子笑话，就尽管继续克扣我，但绝不能克扣跟随我的宫人。
果不其然，刘松在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周翊一眼之后，继而恭敬万分地说道：“全听殿下安排，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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