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惊鸿一瞥
迎军之礼在景兴帝事先与诸大臣商定好的一句‘犒赏三军’中圆满结束。
军权移交，皆大欢喜。
繁文缛节纵然无趣，总归是必不可少。周翊一直坐在自以为不甚起眼的角落里，麻木且冷淡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直至正午过后，整个迎军队伍再次起驾回宫。
“父皇有命，今夜云霄阁中设迎军宴，年满十五的皇子尽皆赴席。孤已遣內侍前往璋达殿探望六弟，阿晏身子已经好些，晚上尽可同来。小七暂且不忙着回去念经，先在这紫微楼中歇息片刻，待到晚宴开启之时再准时入阁。”
紫微楼离云霄阁相距甚近，只待步行片刻便可抵达的距离。竹海思定院确实偏院，一来一回的路上恐怕就耗光了晚宴开席前仅剩的时间，太子殿下果真面面俱到，竟也为他思虑周良到了这等细微之处。
一如他早晨于德政门处所说的那句“承蒙殿下关照”，也不全是虚伪客套的场面话。大夏历来的规矩便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故而太子以嫡长为由位列储君确实众望所归，不仅名归实至，且肩负重担。
重担便是要管教、照拂下头一众嫡庶兄弟。至于这管教与照拂的手段与程度，少不得因人而异，因地制宜。
只因景兴帝那不可深究的深刻不喜，皇宫内竹海便成了最为禁忌的存在，别说人了，就是鬼影也没有一只。
周晏能偶尔进来送些物资，里头少不得有这位太子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通融恩情。这里面的人情弯绕，三年前周翊或许还不会懂，但现在，大约也称得上一句一览无遗了。
“两位殿下今日车马劳顿，太子殿下刻意安排两位殿下先在紫微楼中用些点心，待到天色晚些再前往云霄阁。”
周翊因为不方便回竹海思定院故而不得不把这紫微楼当作临时的休憩与等候地点，可这五皇子周熙也跟着他一块到了这来，这便让他有些想不通了。
需知这周熙纵然智力不足，锦绣前程只剩富贵二字，但恩宠却是实打实的。只要上头老子景兴帝在位一日，这宝贝儿子周熙的待遇便只会好不会差。
且不论这五皇子的宫殿在传言中有多么富丽堂皇，地理位置如何优渥，怎的来说也至少比这临时用来歇脚等候的紫微楼要好上不止一星半点。故而周翊是实打实地不明白，周熙也凑到这寒酸地是图个什么。
当真是稚子无心？
“小七莫要看书了吧，五哥来陪你玩。”周熙看见周翊坐在书架下方安静恬淡地翻着一本书籍，觉得甚是无聊。加之小孩心性实在闲不下来，整个人竟俯在桌上，把脸凑到周翊的眼皮底下。看着眼前突然被放大的一张脸，周翊实在哭笑不得。
听着这位与众不同的五哥喊自己‘小七’，心里也实在有股说不上变扭的无可奈何。
也不知究竟是谁陪谁玩。
转念一想，这紫微楼里暖炉红旺、火苗跳动之下热气蒸腾不休，室内温暖如春。內侍们更是匆忙要去拿点心吃食，百般服侍周到，想必自己大半还是沾了这位五哥的光。
周翊早上出门之前就只喝了一小碗薄粥，迎军之礼来去往返便耗了大半个白日，现下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得亏早上这位五哥赏了自己一块酥糖，否则一个不小心怕是要晕倒在回程的马车里。
紫微楼第二层的书案边，周熙仍是一个劲地拉着周翊说话，并从随身內侍的手里接过一把宫内能工巧匠特制的九连环，递给周翊让他一块解着玩。周翊拗不过，只好接到手里随意摆弄了几下。索性正在这时候，宫婢们已经捧着点心依次踏着楼梯走了上来。
周翊在看见吃食的第一瞬间就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要饥饿得多，奈何众目睽睽兼礼仪束缚之下，他也做不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情。
只是按照规矩先谦让了周熙。“宫人上了五哥爱吃的酥糖，像是小厨房新制的，还带着温度，五哥快吃吧。”
周翊严丝合缝地空端着一副风度翩翩的皮囊，喝起了內侍新添的热茶。西湖龙井的馥郁芬芳带着热水流淌进胃里，总归是缓解了一些焦灼不适之感。
“小七，五哥今日没吃午饭饿得厉害，暂且不吃酥糖了，吃那八宝饭，你陪着五哥一块吃些吧。咱俩比比谁吃得快，吃地快的那个便奖励…唔，奖励那一整碟的酥糖如何。”
周熙竟是将宫人哄他吃饭的那一套照搬到了周翊身上。
周翊抬起头定定地和这五皇子对视了一眼，似乎想在对方眼眸中寻找窥探出一些纰漏端倪。可惜，他一无所获。
只能在心底暗想自己是否实在太过多疑，且小人之心。
宫婢用官窑出的汝瓷小碗柔柔地装了两碗八宝饭，恭顺放在两位皇子面前，周翊看见周熙的嬷嬷从角落里急忙凑上前来似乎想要亲手给周熙喂饭，眼皮一跳，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五哥若不嫌弃，弟弟亲自伺候吧。”周翊拿过周熙的那碗八宝饭，用配套的精致瓷勺一口口给周熙喂食。
周熙笑得眉眼弯弯，显然对喂饭者从一位皮肉松弛、年老色衰的老嬷嬷换成了眉目如画的周翊这一转变，满意至极。
手上不断捯饬着自己现下最爱的玩物九连环，嘴里同时咀嚼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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