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王府安静至极，朱棣却坐在黑暗中未睡。
“王爷”心腹随从刚刚从宫里出来。打探到的消息是，父皇今夜打算对自己动手，被皇太孙劝住了。
“殿下此刻还跪在大殿前的冷雨中，再这样跪下去，只怕。。。”随从欲言又止，末了只能摇头。
他是知道一点朱允炆和朱棣的关系的。但此刻的情况，朱允炆还跪在冷雨中，朱棣已是自身难保，断不敢进皇宫去救人。
只见朱棣仍是端坐着一言不发，左手却缓慢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没有束发，一头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看不清情绪的面部。
“允儿啊允儿，你怎么这样傻？”可无奈此刻再难过，也无法救人。
依着父皇的性子，这种重大决策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谁若与他对着干，结局都会很惨。
此刻唯有盼着父皇念及旧情，能顾着和朱允炆的隔代亲，关照这个孙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随从又来报“王爷，殿下他，还跪在雨里。”
随从知道这一句一句是在往朱棣心上划，但迫于命令又不得不说。
直到天快亮时，雨慢慢歇了。从宫里驶出一辆马车，朝着王府的方向奔去。
早有人来报朱棣。他知道，那车上许是白绫，许是鸩酒。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除非老天抬爱。
早有侍女为他更衣束发，等那马车驶来时，燕王已衣冠整齐坐于堂前喝茶。
“着燕王爷朱棣听旨”太监尖厉的嗓音。
“陛下有旨，燕王朱棣即刻前往太和殿，不得有误。”公公念完，随即转身便走。
朱棣等的鸩酒白绫没有来， 但现在看来，事情仿佛复杂起来了。
或者是朱允炆的求情奏效了，又或者，只是父皇不放心，要让他在自己眼前死而已。
若是后者，他不希望朱允炆看到。
一夜的雨水冲刷的宫中**洁净非常，只是那踏上的每一块砖，似乎都和人的命运一样，早就被定格了。
等朱棣走到太和殿前时，看到那瘦削人影依旧跪在那里。
朱允炆的背挺得笔直，但身上衣衫已悉数湿透，手撑着地面，原本一尘不染的手指头发，此刻已全是昨夜的凄风苦雨卷过来的泥土树叶。
朱棣的心从昨夜起便在被一刀一刀痛苦雕刻。此刻到了近在眼前，却仿佛反而释然。
那个人还好，自己还好。只是不知跨过了这殿门 一切会是什么结局。
但他还是跨过了殿门，看也没看跪在一旁的朱允炆一眼。
不是不敢，是不忍，还有害怕。害怕若一会从里面传来的是自己的死讯，他不敢想象此刻面前的这张脸会是什么表情。
许成其实早已冷的没了知觉。浑身都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仿佛酷刑。但他等了一夜，终于看到那个人从天边走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要去抓住他，可还没待他伸手，那人已迈过自己面前，一步跨进了殿里。
随后，厚重的殿门紧闭。
“老四，昨晚睡得可还好？”龙座上的皇帝依旧威严。此刻的他仿佛昨晚从未有任何事发生。
“禀父皇，儿臣睡得好。”朱棣声音明朗。
“放肆，若不是允儿昨晚苦苦求情，此刻你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却不想皇帝喜怒无常，一把摔了手中的杯子怒不可遏道。
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他大哥的一点儒雅气质。朱元璋甚至老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一身痞气，朱棣继承了个十成十，但偏偏那一身衣冠气质，让人忽略了他身上这点。
“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想怎么样，儿臣概不反抗”。朱棣跪下，却依旧不卑不亢。
“朕想怎么样，朕要你在我百年之后，衷心辅佐允儿，不得有一丝二心，能做到吗？”老皇帝走下龙阶，一手抬起这儿子的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
也就朱允炆会觉得眼前这位没有非分之想了。朱元璋苦笑，他看着此刻面前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睛，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而这双眼睛里，怎会没有不甘与野心？
“儿臣愿就藩北平，永不回都城。”等了半天，却是朱棣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句。
“你说的轻松，朕要你对天发誓，朱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出了此门，若对这皇位有丝毫觊觎，爱你的人，你爱的人，皆不得善终。”朱元璋背过身。给身后的儿子留够了自己思考的时间。
朱棣听得到自己的手指在袍摆下握的咯咯响。皇位，以他的实力，怎么可能没想过？但若坐皇位的是朱允炆呢？自己会和他抢吗？忍心和他抢吗？
朱棣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老皇帝佝偻的背影。初升的朝阳从大殿一侧的窗户格子里洒进来，把两人的身影拉的好长。
似乎漫长地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老皇帝终于等来了朱棣的回答。
“儿臣今日在次此，对天发誓，若对皇位有丝毫觊觎，爱我的人，”朱棣听到自己哽咽了一下“我爱的人，皆，不得善终！”
说罢，他一直高昂的头颅终于重重垂下。其实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若皇位上那个人是朱允炆，他是舍不得伤害的。
“好，很好。”老皇帝似终于听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转过身走了。只留下一声悠长回声“你要牢牢记住今日誓言，不要忘了才好。”
大殿的门再一次打开时，朱棣看到三四个宦官正在拖起朱允炆早已昏阙的身体。那张脸比平日更加惨白，那薄唇却似咬的久了，泛着些朱红颜色。
朱棣站在清晨洒满整座皇城的阳光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他强自站定，又不得不伸手扶了门框一把，才看着宦官们把朱允炆抬上轿子，慢慢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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