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眉头打了个中国结，半晌没吭气。
齐雁知道他纠结，叹了一声：“说实话，这就是烫手山芋。”
秦定闻言扯出一抹苦笑：“您说得对。”
“秦老师，我信得过你。山芋虽然烫手，但吹吹总会凉的。离这一届毕业也就大半年的功夫，你只要把他带到毕业，校长那边都看在眼里。”
不管愿意与否，秦定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秦定合上档案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行，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我会尽力的。”
齐雁见他答应，一直绷紧的脸稍显松弛了几分。
“那就拜托你了，秦老师。”
秦定回家后还想了很久齐雁那句“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他一不认识宇环高中那些捐赠人，二教育界的大人物他也一概不熟络，到底他“应该”怎么知道林泽生的母亲是谁？
让他蹙眉的疑问，在他见到林泽生本人的那一刻，迎刃而解。
隔天早晨八点不到的时候，秦定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喝完早晨第一杯咖啡，刚站起身准备把马克杯用水冲洗一下，就看到有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秦定背着光。
早晨的阳光透过全面朝南的落地玻璃肆意洒落在青葱少年的脸上。
一时间，秦定脑海里浮现出美少年三个略带土气的大字。
少年估计还处在身高抽条期，穿着宇环秋季校服的身材显得很是单薄，个子不算高，从秦定的角度看上去约莫也就一百七十多公分。
“我找秦定老师。”
他开口讲话了。
秦定手拿着马克杯，忽然发觉现在不是洗杯子的时候，于是他把杯子放回桌上，迎上了林泽生的视线：“我是秦定。”
林泽生没说什么，朝秦定走了过去。
等他站定在秦定面前，秦定脑子里跳出一个人名来：季雅。
面前这个单薄的男生长着和季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季雅是台湾女歌手，从二十岁成名一直唱到四十岁，去年得癌症去世了。当时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过一阵子。秦定说实话也没怎么听过季雅的歌，他能记住季雅就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因为季雅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被台媒称为二十世纪最后的宝岛之光，凡是提到她，形容词必定是美以及所有美的同义词。这个季雅……竟然和林永开……
生了个私生子……？
林泽生默然地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秦定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看得太直白了。林泽生没说话，可能是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探究的目光，多到他采取的应对方式是：无视。
“林泽生对吧？”
秦定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早自习已经结束了，马上八点就要开始上第一节课。还有七八分钟，介绍一下应该是足够了。
“跟我来吧。以后你就是高三三班的学生，我是你的班主任。”秦定友好地拍了拍林泽生的肩头，他很收敛，也懂得和学生相处时的分寸。所以手掌只轻轻碰触到林泽生的肩，很快就分开。
早自习后离上课开始的时间楼道里很安静，特别是高三教室的走廊。
三班也一样，秦定走进教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讲话声，有女学生围成团嬉笑着，但声音都不大。看到秦定进来，学生们自然地鸟兽散各回各位坐好了。
“老秦，你走错教室了吧，第一节不是数学啊。”
后排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半开玩笑地说道。
秦定不是那种特意去和学生打成一片的热血教师，也不是板着脸只会严肃授课的冷血教师，他是中庸的那一种。
学生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不会恼。
学生叫他老秦，他觉得很正常。谁还不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
但学生要是触碰到原则性问题，他该骂就骂。
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难带。
好在他还算应付得过来。起码直到今天为止，还算对付。
他睨了后排笑嘻嘻的姜斌一眼：“说个正经事，不会耽误大家上第一节课。林泽生，进来吧。”
教室空气暴死了十秒钟。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教室门口，林泽生在沉甸甸的目光洗礼中略低着头走进来。
“给大家介绍下，这是今天开始转学到我们班的林泽生。”
台下没人讲话，大概都在脑内搜索这个漂亮男孩的脸为什么看着眼熟。
“你自我介绍一下？”秦定这句话是对林泽生说的，他侧头看向林泽生。
林泽生看着秦定，轻声拒绝了：“不用。”
不用两个字轻到秦定是读唇语读出来的。
秦定没逼他，转身拿了粉笔，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上“林泽生”三个字。
“名字是这么写的。以后就都是同学了，大家鼓掌表示欢迎。”说完秦定带头鼓了鼓掌，班级里也还算捧场地跟着鼓掌起来。
流程走完，秦定看了看位置，又侧头询问林泽生：“你视力怎么样？”
林泽生没想到会有这种问题，一愣：“……还行。”
“现在就空了两个位置，一个靠中间，还一个在最后。”秦定说着指了指空座位的方向，“视力可以的话，最后那个你看怎么样？”
林泽生其实无所谓坐哪里。坐哪里他都是新来的，是背地里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子，所以，坐哪里都一样。
“秦老师，你为什么光问他想坐哪儿，不问问我想不想他坐过来。”
秦定和林泽生都朝呛声的人投去目光，不同的是，秦定的目光带着严厉与几分不快，而林泽生的眼神里却什么都没有。没有期待没有失望，更没有被人呛声之后的恼怒或难过，他的眼睛很大，季雅圆润的杏眼他完全遗传到了，可季雅眼中的神采却一点也没有分给他似的。
他的眼睛里万物皆空，像在深井中投入石子后却听不到声响一般的沉寂。这样的视线落在成风脸上。
成风整个人滞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旁若无人地收起了刹那的迟疑。
“成风，你旁边的位子是你花钱租下来了吗？年租金多少啊？”秦定有点好笑地扯了扯嘴角。他不喜欢成风这样公然挑衅，但他自觉没必要在林泽生来的第一天就把学生和学生之间的关系闹僵。刚想对林泽生说那你就坐中间那个位子吧，林泽生沉默着往教室后方走去。
“呃……林泽生，你去哪里？”
搞什么？
秦定皱眉。
林泽生越走越靠后，教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姜斌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竟然还吹了一声口哨。
林泽生在成风身旁的空座前停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成风几秒钟。
然后他坐下了。
就在成风身边。
秦定看着成风的左眉明显向上挑了一下，心里暗自长叹一口气。
看来这位转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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