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没有呢。”闻樇旼望着他，眼里有李济琢磨不透的东西。两世的情分不可能说忘就忘，上一世惨烈，这辈子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我待你之心，从未变过，只是人总有累的时候。若能……”
“若能重来一回，我绝不会让你我之间埋下错误的因果。”李济是真的后悔了，他虽然拥有天下，却没有让时光倒流的机会。“你不是说过，我允你出征，就相信我能做到吗？”
闻樇旼放下茶杯，没有言语。
“我许了你三个天子之诺，你现在只用了一个，剩下的两个打算就这样放弃了？”
回想起当初，闻樇旼本来已经安排好这三件事的用处，只因为李济看秦宓的那一个眼神就被打乱。他自以为的信心满满，临到头却是自乱阵脚。
“于我自身而言，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善待穆儿和小妹，这样我若在外面也能安心了。”
李济向来清楚他是个执拗的性子，只是闻樇旼极少违逆他，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这种性格有多么难缠：“我什么时候允你出宫了？你想就这样撒手不管，穆儿怎么办？小妹又怎么办？失了父亲，他们岂不是又跟你我小时候一样？”
“你不会让他们那么苦的，”闻樇旼抬手抚上李济脸庞，蓄须后的李济再不是少年模样，可闻樇旼依然看不够，“有你这个父皇在，他们就不是无依无靠。你也不用给穆儿太多，让他以后当个闲散宗室，若是朝廷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也尽可去用，只有小妹，希望你能给她选个好夫君，若是没有能托付的真心人，一辈子不嫁也是好的。”
李济抓住那只手握的紧紧的：“你到现在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随你怎么自说自话，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若敢跑，我就偏不如你的愿，我会让穆儿当太子，还要把小妹送去和亲。”
本还沉浸在李济眼中的闻樇旼倏然回神，他站起身狠推了他一把，又被李济拽住牢牢锁在怀里。
“你疯了吗？穆儿病重时我求过菩萨，若是能让他好起来，绝不让他争储。你这么做是害了他！”
“你都疯过一回，我又有什么不可以？”李济冷笑，“反正我也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你要是不在我身边守着，就等着看我的两道诏书把你我的孩子都送上绝路。”
闻樇旼攥紧了李济的衣襟，仿佛攥着的是他的喉咙。李济怎么可能知道他想放下他的时候，下了多久的决心，废了多少力气？他只想用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他困在身边。
“娘死之前，我为她活，进宫之后，我只想为你而活，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回，也是不能了？”
“不能。”李济在他鬓边落下一吻，“你还是只能为我而活，就算要折磨我，也可。”因为今后，我也会为你而活。
李穆渐渐长大了，但是他眼里的父亲又变成他幼时记忆中的模样，像是藏着无数心事，整日里除了坐在廊下无所事事便是抱着他的双剑慢慢擦拭。他问过父皇，为何父亲不快乐，还记得他的病刚好那会儿，醒来的时候，他仿佛看到父皇和父亲之间的坚冰在融化，李穆觉得再没有比他们更默契的人。父亲的言语也在那之后变得多了起来，不再是一副冷漠寡言的模样。原来他从小以为的，并不是真正的父亲，那个冷漠的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的人，也可以开怀大笑，将剑舞得大气豪迈。只是现在，这一切又回归原点。
父亲像是被什么困住了。李穆如是想。
大庸解决摩辛这个心腹之患后的第二年，太上皇崩逝。李济虽已是天子之尊却还要守人子之孝，闻樇旼占着皇后之位自然也要陪他为先皇守夜。
相国寺的住持领着寺里的僧人在灵堂念经，嗡嗡声里，闻樇旼恍惚遁入梦境之中。只一眨眼，上一世李济死后的种种皆浮现在脑海中。
那时后宫已由秦氏把持，他虽未被废，却也不再享有后宫之主的尊严。禁宫里不知年月，只记得那日清晨，天还未亮，皇宫里的丧钟被敲响，闻樇旼从枕衾间撑起上身，他细听片刻，然后发了狂似的跑出去，又被把手宫门的太监们拦住。
他嘶哑着嗓子问：“是谁死了？是谁？为什么要敲丧钟！？”那模样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犯了疯症的人，没有人回答他，太监们将他捆绑起来丢回屋里。晚间，秦妃换了服制，一身缟素的来看他。
未等闻樇旼开口询问，秦氏便道：“臣妾特来禀告您一声，皇上已经驾崩了。”她的声音依旧柔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都在剜心：“陛下走的虽急，但陵寝中谁来陪葬是早已定好的。您不必操心，那其中自然是没有你的一席之地。臣妾会按照陛下的吩咐，在您死后为您另寻陵墓。”闻樇旼心如死灰。今生确实是“不复相见”了，甚至连死后也要把他埋得远远的。他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快要被憋死，惊醒时却发现自己还跪在灵堂中。
闻樇旼忍不住抬头去看身前的背影。李济似有所感，他回身对闻樇旼道：“若是撑不住，就先回去休息。”
闻樇旼摇头，有汗水自鬓边滑落，他长吸口气道：“你说不放我，那你要是先一步走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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