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一支支毛笔，好像在看一场惊险刺激的杂技表演，尽量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烦躁。“安澜姐？”他小心探问。
“就是盛安澜。”她漫不经心地回答，脸上的表情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出现变得紧张，“她相当暴力！”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唔。也是三年级放假——暑假。就是我妈第一次接我去老家的时候。”她终于放过那几支毛笔，又开始玩命似的研墨，“我还记得，快要开学的时候，我妈买回来一个特别大的蛋糕，说是给我过生日，顺便给安澜姐补十岁生日。”
门外传来了林霏银铃般的笑声，父女两个都有些分心。他清了一下喉咙，整理思绪。
“忆芝，你是怎么和妈妈分开的？还记得吗？”
“记得，太记得了！九五年，过完那个暑假我就能上高一了。刚放假，我妈和往年一样，从何爸家里接了我。没有送我去老宅，却直接来了洛城机场，让安澜姐带着我坐飞机，到了爷爷那里。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回临江了。读了一年语言……”她放下手里的墨块，满手漆黑，“父亲，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妈了。你呢？”
“我。”他看着她乌黑的手掌，心里也蒙上了一层乌黑的疑云，“忆芝，那这次呢？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是谁找到你的？”
“找到？”她眨了眨眼睛，“父亲，不是你吗？啊！找到！我明白了！”她站了起来，两手一起拍了一下桌面，在红木桌面上，留下两个夸张的掌印。“这么多年，爷爷把我丢在另一个城市，是藏着我吗？我是不是很重要？”
他低头笑了笑，从手边的盒子里抽出三张纸巾，再从笔架旁的水盂里倾倒出一些水，缓缓擦拭她留下的掌印。“唔。很重要！所以呢，知道是谁找到你的吗？”擦掉左手的，他沿着右手的中间三个手指印画圈。
“不知道。他都懒得理我。父亲，我总感觉，爷爷不是很喜欢我。”
“怎么会呢！爷爷就只有你妈一个女儿，你是……他是爱之深责之切。”
“什么切？要是可以，他可能真的会切了我。”她抬起右脚，踩在椅子上，又放了下来，“父亲，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傻？”
他轻轻擦掉桌上剩下的三个‘手指头’，丢掉湿哒哒、黑乎乎的纸巾。
“怎么会呢？忆芝，你只是习惯把人都想得很简单。这没什么不好的。走吧，我带你去洗洗手，顺便熟悉一下这个家。”他推着她，离开书房，沿着走廊走进洗手间里，打开灯，让她洗手。
“忆芝，这房子有三层，你的房间两边还各有一间，都还空着。你的楼下是你三哥的房间，二楼西边是你二哥的房间，我在最东头的房间。三楼北边和这层一样，一个书房，一个洗手间。你以后可以用三楼的。一楼就不用多说了，大厅以外，就北边一个厨房，一个洗手间。”
“父亲。你还打算找我妈吗？”她打开水龙头，两手交互，搓掉黑色的墨迹。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只是……忆芝，你能理解吗？你妈带着你离开是80年，那时候的通讯和现在不好比。过了这么多年，想要回去查，谈何容易？”他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她，看她擦手。而后，盯着镜子边挂着的另一条崭新的粉蓝色毛巾，在心里拨弄了一遍算盘珠。
“父亲！”她的声音忽然很轻，有些远……
他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言忆芝已经走出去，趴在走廊边的扶手上，探着半个脑袋朝外瞧，左手在身后朝着他招。他也莫名的，在自己的家里像个小贼似的蹑手蹑脚，站到她的身边，悄悄伸出脑袋看。
大厅里，餐桌上已经放着几样色泽诱人的菜品。秦弥显正绕着桌子摆碗筷，嘴巴里竟然在轻轻哼唱什么……
他缩回脑袋，看向身边和他一个姿势的女儿，两人相视一笑。餐桌上的香气，像是千万条无形的手臂，伸出魅惑的手指，牵引着他们，恨不能将他们直接带到餐桌边。
“显哥？你上去叫了吗？”林霏漫漫的声音也飘了上来。
“刚才好像在洗手，快下来了。不用叫了。这两个，你给弥稔留了吗？”
“留了。你确定？他大早上回来吃这些？”
“不是。他回来肯定得睡到中午，起来正好吃。”
“早餐呢？不吃吗？”
“值班回来，一定很累了。顾不上吃的……”
秦远知竟然跟着女儿，踮着脚尖，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沿着走廊，偷偷摸摸地往楼梯走。言忆芝忽然停了下来，他险些撞了上去。
“林霏姐！”她站直了惊叫，“你怎么在这里，走路没有声音？”
他也跟着站直了，憨憨地笑了一下。
林霏清浅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沿着楼梯朝下走。
“应该是拖鞋的问题。”
尴尬地下楼，尴尬地坐下，尴尬地接过秦弥显递给他的汤碗，他悄悄松了一口气，看向桌面，咂了一下嘴。
“林霏啊！今天就算了。以后不能让你这么忙。家里请了做饭的钟点工，明天就来上班了。”
“叔父，吃完再说这些。”秦弥显递了一个汤碗给言忆芝，在他身边坐下。
他尝了一口手里的汤，又咂了一下嘴，领悟了秦弥显刚才那番话里的意思。开始重新考虑钟点工的问题的同时，清醒了自己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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