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依旧迫使自己不要分神抬眼。
顾长烽站在门边，看着朝思暮想的那人直接掠过自己眼前，迈进殿内。所过之处，纯白的斗篷翻卷起不大不小的弧度。顾长烽似乎闻见了周翊身上夹杂着一如隆冬新雪的寒凉气味，冷彻而深幽。
将将克制住伸手攥住那人手臂的冲动。
而周翊跟着五哥、六哥进入室内后，便有好几位宫人主动上前伺候，首要之事便是解开斗篷捧下去收好，其次才是将诸位皇子引至各自席位。
周翊的位置在右侧第二排的首席，纵然和景兴帝的主位在同一头，但因为前边挡了四尊大佛而显得甚不起眼。
正前方的四个坐席，毫无疑问，周翊正前方的首位便是太子周慎，往太子手边位次排列下去便是毋庸置疑的成王周坤，五皇子周熙，与六皇子周晏。
可怜周晏虽然坐在直面中间过道的前沿，却已然排到了靠门的尾座。如这般也好，总归算是起眼位置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间或咳嗽两声也能轻易盖过去。
每张桌子上都用精致瓷器盛装着各色水果与干货，琳琅满目，內侍一并捧上热茶。
周翊在被周晏煞费苦心地喂饱之后，便也没有过多的食欲，再对这些装点门面的吃食垂涎。
他靠在椅背上，让自己陷进层层叠加的柔软团垫中，热气蒸腾间，整个人昏昏欲睡。
早间天不亮便起床出了门，又提心吊胆地装腔作势了一整日，整个人说不出的疲倦。却也不敢真睡过去，便只好保持着六分的清醒，放纵四分思虑飘远。
恍惚间，他仿若听见了门外那人声音。一如昔年的低沉悦耳，令人难逃沉醉。
但那六分的理智清晰明了地告诉着自己，距离太远，且这皇宫禁苑内严禁大声喧哗，就算有人真在廊下交谈，以他现下所处的位置也是断然听不见的。
我的将军，终于平安归来。
祝你前程似锦，富贵荣华…子孙满堂。
周翊陷在宽大厚重的木椅上，闭上眼略扬了扬嘴角。一并压下了心中难忍的酸涩。
“听闻今夜迎军宴，将有一位了不得的宾客出席。正巧我还未曾见过鞑靼族人，以往朝贡的异族使节，也只是听宫人们讲起毛发肤色皆与我们相异。待会倒是要仔细瞧瞧，看看这北边传言中生饮羊血、活吃牛肉的蛮人，是不是和咱们一样也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
“饮生血，吃生肉？八皇兄，你可莫要吓唬我，这番举止，和豺狼虎豹又有何不同，我不信真有人能做出这等血腥恶嫌之事…”
“真的，你莫不信。前一年我在崇文馆里胡乱翻阅典籍时，无疑翻出了一本前朝大儒黄夫子所著的《北方异族风习通考》，上边白纸黑字地写得清清楚楚。你必定想不到，那书上还写着，鞑子还有吃人肉的陋习呢。这等丧心病狂，就怕待会那鞑子进到这云霄阁内，中午吃肉的血还没有擦干净，残在嘴边满脸都是，想想便让人毛骨悚然。”
“不至于吧，想来再不济，刘公公总会让他洗净了脸再入阁中面圣。只是不知待会开宴之后，阁中会站多少侍卫高手，万一那鞑子觉得咱们御膳房的菜肴滋味不美、不合口味，发起狂来抓着个人张嘴便咬，那可如何是好？”
“索性咱们坐在后面，真要咬，也是前边坐着的那几位抓起来要顺手一些。”
周翊正阖着双眼闭目养神之际，便听见自己左手边那两位叫不出名字的年幼皇子，正绘声绘色地讨论着‘鞑子吃人’的话题。
在这两位十五少年郎口中，鞑靼人竟好似成了什么了不得的恶狗。还想着待会要是当席发起狂来，前边的太子、成王和阿晏还能稍微抵挡着些。
当真让周翊哭笑不得。
可忽略掉那些关于鞑靼人如何蛮荒未开化，甚至茹毛饮血的夸夸其谈，周翊还是成功捕捉到了一个称得上出乎意料的全新消息。
今夜迎军之宴，竟有鞑靼人到场列席？
周翊在脑海里飞快转过几种可能，是战场上擒获身份特殊的战俘，还是随军前来和谈的使者？
若是前者，那怎么都该先下刑部大牢，或圈禁在驿馆之内等候发落。而如果是和谈使者，又为何会随大军一同归来？何不等到来年开春，八方使臣进京朝贺之时，再依礼前来？
周翊白天在迎军队伍里只一味地装着鹌鹑，竭尽所能地降低着存在感，倒是忽略了这个堪称新奇的巨大新闻。
亦或许是迎军时并不曾提起？
周翊重新端坐而起，把自己笔直地挺在那椅子上。用着最正襟危坐的姿势，偷听着旁边两位幼弟瞎扯闲聊的内容。
原本还想多听些关于鞑靼宾客的消息，哪曾想这两兔崽子，转头就聊起了那丽贵妃宫里，新进了一只西域贡鸟。
听着那两人兴趣盎然地说着那西域贡鸟，羽毛有多少种颜色，那眼睛如何如同宝石，而最新奇的是那鸟竟然还会引吭高歌。
周翊简直败给了这两位祖宗，一只稍罕见些的奇种鹦鹉，瞬间就把这两人的兴趣从‘鞑子吃人’转到了‘八哥唱歌’上，着实令他心服口服。
可奉皇命于竹海思定院‘潜心礼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七皇子周翊。又不能随心所欲地逮着旁边这两小子问个清楚明白。只好按捺住满心的好奇与不安，静待宴席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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